近日读到两篇文章,粗看似全不搭界,细一琢磨,竟发现了其间有趣的联系。
一篇的题目是《文人还会被尊敬么?》,该文说:
“在市场经济大潮的汹涌冲击下,……知识分子迅速由‘中心’滑向‘边缘’。以前,知识分子总居舞台中央……现在却日渐冷落,难免有些自怨自艾。……他们的活动与遭际,亦已失去社会普遍关注的‘轰动效应’。”
稍加玩味,作者所谈其实并非“尊敬”,而是讲文人已离开舞台中央,不再是众望的焦点。这一角色的转换过程,不容易很快完成,因此文人自然会产生失落感,不知如何认定自己的位置,多少有点找不着北的感觉。我姑且将这叫作“精神下岗”。
另一篇文章的题目是《没钱的日子》,正是从“下岗”到“没钱”这一点上,我发现了两篇文章的关联。
过去,文人作为一个阶层,有其比较固定的追求目标、思维方式和处世办法。但现今被商品经济大潮冲得支离破碎,而且在某些以财富论能力的人眼中,他们中的多数又被证明为无能力者,于是,便产生了第二个问题,即,从“精神下岗”走向没钱的日子。没钱归没钱,日子总要过下去,于是就有了心态不平的问题。
《没钱的日子》的作者是这样来解脱困境的。他说:“没钱是一种清福。穿不起高档服装,闲散时则可无所顾忌地席地而坐而不怕弄脏衣服,细细品味自然的芬芳;吃不上珍馐美味,则无须因担心体态变形而忐忑不安;进不去高消费的娱乐场所,则可更多地在林中散步,或面湖而坐,让整日蜗居的心灵得到充分的舒展,……以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去对待没钱的日子,真正是一种境界。”
对此我是不能苟同的。因怕弄脏衣服而不敢席地而坐,这是“富人”吗?即便每日吃珍馐美味,体态就一定会变形吗?“穷人”进不了高消费娱乐场所,只能在湖边林中徘徊,难道“富人”就个个粗俗,不懂享受湖光山色?文章接下去的话则更让我产生了疑惑:“让整日蜗居的心灵得到充分的舒展”,这刚好和上面相矛盾。作者刚表述了“穷人”非常潇洒飘逸的人生观,怎么又转出一颗“蜗居的心灵”?而且这“蜗居”还是“整日”。如此闷闷不乐必须千方百计以求“舒展”的心灵,又如何能“波澜不惊”呢?
从这貌似豁达淡泊的言谈下,我似乎嗅到一股不那么协调的酸气。
我注意到这样一种事实,某些文人总爱拿自己的精神追求与“富人”的物质欲望作比较:你虽有钱,没我潇洒;你虽有势,没我自由;你虽奢华,没我闲适;你有钱而多忧,我无钱而少累。反之,据我的观察,富人好像从未对这种品评进行过反击。是不敢?不能?还是不屑?我不知道。
但我的这样一种感觉日益清晰起来,那便是,这种对比使我觉得降低了我也厕身的文人队伍的格调。“有钱人”自干他的营生,“没钱人”自过自的日子,“没钱人”为什么总要拖着“有钱人”诉说一番没钱的好处呢?是自高?自傲?还是自卑?我也不知道。
无须争辩,目前大多数文化人的经济收入是有限的,一部分人的日子过得相当清贫。面对“没钱的日子”,确实到了该想想“怎么办”的时候。怎么办呢?我所能贡献的,是下面这点。
文人自古以来就分两种,至今亦然。第一种是以文经国的贤人,他们心系家国社稷,恐怕无暇在有钱没钱间寻求心理平衡。第二种是以文谋生的文人。这是占绝大多数的文人,文,是谋生的手段,正如种田吃饭,恐怕难以作到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。在这种状况下要弥补文人的失落感,用你有洋房汽车,我有清风明月,怕是无济于事。我的想法是,既是谋生,就贵在有自知之明。既然做了文人,就应知道文人与发财绝少缘分。好比种田,种多少地收多少粮。若因天时不好,地利不济,或手艺太“潮”而饿了肚子,也犯不上怨天尤人。一句话,我认了。